分卷(73)
千万道金柱与千万团流火碰撞,如同大火从地面烧到天空。 狂风卷动左梁诗的衣衫,他从虚空中拔出一柄雄霸无双的金铜黑漆陌刀,刀上火光闪动,照亮他的脸庞。 天外的古禹忽然愣了一下。 在左梁诗拔刀的那一刻,祂竟然隐约看到了另一道成为诸多古神噩梦的身影。一道早已粉身碎骨,魂飞魄散的身影,以及最后那个令诸多古神讳莫如深的 诅咒! 我赌。 赌此后千人为我,万人为我,千万人为我。 赌此后千万年仍有不灭的星火。 我赌。 归丁十二年,亥月三日,烽火起烛南。 火烧天外天。 第74章 清山镇海一刀一刹 穹顶破碎的爆裂声压过雷鸣, 这一刻仿佛潮汐流到天空,天空化为熔浆般的大海, 海中探出四条火龙,张口露齿,鬓须皆燃,苍身喷吐光辉,光如日月!龙腹有纹,纹如云水,水升焰降, 龙影蚴虯,电闪而至。 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被尽数阻住,上空是缓缓压落的巨掌,左梁诗就像一只被困笼中即将被捏碎的飞燕。 飞燕回旋! 切刃诸刃锋上削, 陌刀急回旋金月。 龙角被剪断,龙眼被割破, 龙首被搅碎,左梁诗在空中回旋一圈,四条火龙就被绞碎成火雨纷纷扬扬向大地落下。而他沐雨而上, 趋势不减反增, 就像绞盘拧到极致后猛然松开, 射天的箭携裹风声。 陌刀上燃着龙炎与龙血, 在左梁诗身侧拖出长长一道赤痕。 逼近!逼近! 他竟然自己朝遮天蔽日的巨掌撞去!他竟然非要等到双方距离只剩咫尺才肯发起进攻,在那么近的距离下, 陌刀的雄霸才能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 敌人没有闪避之机, 他自己也没有后退的余地。 饮尽龙血的陌刀在扭曲,在咆哮, 在酝酿着惊世一刀。 巨掌猛地收握成,左梁诗的身影消失在那遮天蔽日的掌中,消失在所有人的目光里,所有人的心脏猛地卡在喉咙处,废墟中的陶容长老猛地向前踏出了一步,城墙上的娄江猛地站起身。 阁 剩下的呼喊淹没在刀光里。 先是流淌岩浆的手甲上出现了一线亮痕,尔后刺目的金光从其中迸溅出来,笔直地向上直升,仿佛腾龙凌空!转瞬千丈!山岩巨岛般的血肉连带一片片碎甲向四面八方炸开,大海被印照成一片红色。 一刀! 天外探来的古禹之手分崩离析! 左梁诗悬浮在高空。 陌刀在他手中长鸣不绝,鸣声欣喜,左梁诗养晦韬光太久了,久到陌刀跟随他这么多年几乎没有真正出鞘,直到今日!今日刀身泛起妖冶的血色,那是饮过神血的明证! 一刀一刹那,刹那惊天下。 陶容长老奔向天空的脚步定格,娄江的惊呼卡在咽喉里,无数山海阁弟子的瞳孔被一刀照亮,烛南九城在这一刀下寂静了一呼吸,寂静过后便是排山倒海的欢呼。欢呼中,许多弟子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多少年? 他们被嘲讽没有一个像样的掌门嘲讽了多少年?他们羡慕其他宗门的弟子拥有一位闻名十二洲的掌门羡慕了多少年?他们听闻那么多退让听了多少年? 灰心过,泄气过,失望过。 直到今天,他们终于知道他们的阁主不是没有骨头的窝囊废,更不是不敢保护他们的懦夫。今天过后,他们终于也能挺直腰板,大大声声地告诉所有人:能以一己之力护弟子的阁主,他们也有! 谁人如山海,一力战上神? 尔敢! 赤帝古禹的怒喝响彻天空,震得地面上所有人胸口气血翻腾,眼前旋黑一片。 有何不敢! 左梁诗大笑,笑声滚滚如雷。 他少时离经叛道踏遍河山,中年临渊履冰事事韬晦,竟无一刻是风光。独独此时,他峥嵘必露,桀骜得豪盖四海,气扫八荒。往前六百载,天骄榜上无他影,往后千万年,传奇书上刻姓名。 山海阁!左家! 左梁诗! 血海动荡,天地杀机。 古禹彻底动了杀意。 不管是不是为了阻止那个诅咒应验,祂都要让这只狂妄的蝼蚁变成齑粉蝼蚁!区区蝼蚁竟然也敢僭越犯上!分崩离析的血肉在空中定格、聚拢,再生。尽管很快地就又变得完好,但手上却留下了一道狰狞可怖的刀痕,刀痕并未随手臂的复原而消失。 祂虚空一握。 众人只觉忽地一暗,天上地下,唯一的光芒只剩下从破了的穹口里透出的暗红,犹如一个的光都被吸尽其中了。原本充斥天地的叱咤雷霆如银线蚕丝抽尽,在赤掌中汇聚一柄龙牙枪,枪上紫電迸溅,是无数雷霆压缩到极致的表现。 前所未见的紫色巨枪,枪长千丈,枪首龙牙狰狞。 烛南九城,所有阁楼门阙上的青铜相风鸟同时窜起一片细碎的紫光,所有山海阁弟子腰间手中的金属武器同时震动翁鸣,所有人的脸同时被照得青白一片。这一枪,仅仅是带起的余息就惊人至此,让人不敢想象,枪尖的锋芒若是全然无所阻地泻下,又会是何等可怖? 左梁诗正面枪芒。 半身白衣半身血衣,独自迎着千丈炽電。 赤帝屈臂,龙牙枪矫昂,獠牙狰狞,可碎河山。震怒之下,祂已然不顾原先只取南辰烛的承诺。谁也不会怀疑,这一枪若是左梁诗没挡住,烛南九城的千万城民与修士,将在瞬息间化为焦炭。 左梁诗的身形在这一枪面前,渺如蝼蚁。 能挡住吗?挡得住吗? 左梁诗终于改单手提刀为双手握刀,他闭上眼,刀身上的黑漆一点点地剥落,露出里面的青铜色,刀身一点点转为铁青色,与玄武壳中无数左家的枯骨同一色,仿佛抽取无数左家青铜骨铸成的一柄刀。 刀鸣如哮。 千人万人一同咆哮。 隐隐约约无数道重叠的青铜色身影出现在左梁诗背后,他们只剩枯骨一具,再难辨形容,却无不昂首对着撕碎穹顶的赤帝发出咆哮。 刀身过半成铜。 龙牙掷出。 紫電怒霆倾泻而下,直贯左梁诗天灵。 左梁诗不动。 一道道青铜色的虚影从他背后奔涌而出,嘶吼着迎上贯落的雷電之枪。那是从天外探出的獠牙。破碎!破碎!破碎!重重叠叠的虚影一道道破碎,几乎是前一道破碎后一道就跟着崩溃。 一瞬! 无数道虚影重叠,拦住天外龙牙一瞬! 枪芒近至咫尺。 左梁诗的衣衫碎去大半,胸口的皮肉已经因为这一枪的枪势开始龟裂。然而他仍然未动。刀身尽数成铜,余刀刃一点。 铛铛铛 虚空中响起两道不知何处飘来的钟声。 两道清晰的人影出现在他面前,一男一女,男子着鹤氅,女子着罗裙。这两道身影出现时,地面上的娄江浑身一震,泪流满面。 爹!娘! 他发疯似的想要奔向天空,刚奔出一步,就踉跄地跪倒在地。 左奸商,鹤轩最后助你一次! 娄鹤轩迎上枪芒,碎成一片鹤羽。 别来十六载如长梦,梁诗,再见啦。 卿梅雪微微一笑,飘然而起,飞雪流光。 夫君,等等我。 雷霆贯落。 左梁诗睁眼。 出刀! 仿佛是一刀,又仿佛是千万刀。 龙牙破碎、枪镡破碎、枪环破碎、枪身千丈、九百、八百、七百、六百破碎!枪柄破碎的瞬间,溃散的雷霆炸开,遍布整片穹顶,成为古往今来最绚烂的最大的一朵琼花,数百年换它一刹那。左梁诗腾跃而起,踏着天牙破碎时空间扭曲的残痕,一步一步,登天而上,刀光紧逼而走,越走越高,越走越远。 他要登鸿宇,要去斩那跳出五行又探进五行的手。 赤帝震怒,一次又一次地聚起一柄又一柄紫癜龙牙□□,一次又一次地被他劈碎,聚起的□□越来越溃散,到最后青铜陌刀又一次劈在探进人间的古神之手上。这一次,古禹惊骇地发现,祂竟然再也无法将被他斩碎的血肉聚集起来,那些血肉已经彻底泯灭。 日月不驻,天地高厚! 腾蛇作土,神鬼朽肉! 左梁诗放声高歌,青铜如灼,他如明火。 也当真有火。 火焰从他身上卷起,他仿佛是一根燃烧的南烛,一团腾空的旭日。 白鹿难牧,岁鹤难游! 老去当死 他又挥出一刀,古禹的肩甲化为齑粉,他高高跃起,刀斩天外。 莫悲高楼! 金铁碰撞的轰鸣在天地之间回响,那是极致可怖极致尖锐的声音,仿佛两片同样坚硬的金属在所有人脑海里同时互相刮过,叫人的脑浆几乎要跟着一起迸溅。那声音过后,是赤帝古禹暴暴怒的声音,声音藏着无法掩盖的恐惧。 祂在仓促间举起真正的神器,抵挡了左梁诗的那一刀。 尽管如此,左梁诗的一刀依旧在祂脸上留下了一道斜拉过整张面庞的伤痕,那是神体受创,非百年千年无法愈合的伤痕。自鸿蒙中诞生以来,这是祂第一次蒙受这等奇耻大辱,在令祂暴怒的同时,也令祂恐惧。 那个诅咒 成真了。 祂有心想再一次出手,彻底泯灭这个恐怖的苗头,可祂左臂尽碎,神体遭创,已经无力再撕开人间的天穹。反倒是一刀过后,七窍流血的左梁诗一边咳嗽,一边提刀,有要彻底越过天缺,再次厮杀的架势。 鸿蒙以来,第一次,古禹畏惧了。 应钟、孟霜清所有山海阁叛徒都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苍穹扭曲,仿佛一块被拧皱的布。缺口消失了。 赤帝,古禹。 败退。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应钟疯魔般地喃喃自语,那个只会和稀泥的左梁诗,那个一无是处的左梁诗,那个骨气全无的左梁诗,怎么可能做到这个地步!假的!假的!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左梁诗如流星。 笔直下落。 他落下的瞬间,应钟孟霜清等叛徒与山海阁阁老们几乎是同时掠身而出。 去死吧! 黑雾自应钟身上炸开,发冠尽碎,他在瞬息间入邪,化魔!他超越所有人,第一个迎向左梁诗,手中的剑长虹贯日。 咔嚓。 几乎后边所有人身形都停滞了一瞬间,大家脑海中都掠过一个念头:谁的武器碎了? 下一刻,一道人影倒飞而出。 应钟,掠贩洲民、走售禁器、盗占重鼎、私通大荒、叛我山海。 左梁诗手提陌刀,破障而出,衣衫残破,半面尽血。 其罪当 应钟仓皇祭起的护心镜破碎。 刀光纵横。 斩! 第75章 续明烛镇沧海 斩字落, 身首离。 应钟的头颅在高空中旋转了一圈,双目圆睁, 神情惊骇,仿佛还在问怎么可能?。然而杀他的人已经掠身而出,甚至没有再看一眼。一刹间,左梁诗的身影出现在第二名山海阁叛徒面前。 夏决明,私刑恶令、窃占阁藏、泄露海门、叛我山海。其罪当 夏决明大喝一声,祭起玄天印,转身朝城外的方向逃去。他刚急掠出一里, 身形就猛地一顿。 斩! 一线血线再度飚飞而起。 血线中,夏决明背后的那个左梁诗毫无征兆地散去,夏决明拦腰断为两截的尸体坠向地面,露出振刀的左梁诗。 叛众刹那如树倒猢狲, 如粮尽群鸦,分散而逃。 左梁诗的身影拉成无数道直线, 同时出现在四面八方,以一己之力同时拦截所有叛徒。竖子狂妄!欺人太甚!逃窜的阁老们暴喝如雷,拼死出手, 半空中法器翻飞。金钟、狼牙、龙魂虎魄上百种法器上百种刀剑, 纷纷扬扬砸向左梁诗。 一刀。 银戟洞穿肩骨。 严离川!私传禁法、收受腐贿、叛我山海。斩! 两刀。 拳罡击中后背。 梦航河!叛我山海!斩! 三刀。 踏/弩没入胸口。 陈弦羽!叛!斩! 四刀。 金鞭打中右肩。 解咎!斩! 五刀、六刀、七刀头颅滚滚而落。所有的攻击仿佛泥牛入海, 只除了令左梁诗白衫彻底成血衣外, 再无影响。他发冠尽碎,黑发尽散, 阴柔如女子的脸庞半面染血, 半面苍雪, 如疯如魔,为人为仙。 陶容长老、高阁老、卿阁老等人想去助他, 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跟上他的步伐。空中,密密麻麻全是青铜色的刀痕,刀痕残余金色的火焰。烛南九城上空鲜血瓢泼,纷纷扬扬如一场冲刷大地的雨。 雨中左梁诗的声音如洪钟大吕,九城皆是他的叱咤风云,皆是他的纵横捭阖,皆是他的审判清算。 他说,他要清山。 尘重!斩! 斩! 斩!斩!斩! 陌刀掷出,最后一刀将最后一名叛徒钉在城门上。孟霜清双手死死抓住陌刀,发现自己无力将它拔出后,转而抬头望向天空,惶急地乞求:帝君!小人为大荒鞠躬尽瘁啊帝君!帝君救我! 帝君救我! 怀宁君无动于衷。 他只是望着赤帝消失的天穹,不知在等什么,孟霜清的摇尾乞怜根本未曾入耳。车前卒,马前兵,本就是注定被抛弃的棋子。 月母!月母救我! 孟霜清转而看向月母,每说一个字就从口中喷出一大团血。 我愿将归墟令拱手奉上!我愿将山海九鼎献上! 月母高坐云端,脸上妩媚之情不知何时消失殆尽,她一言不发,目光落在左梁诗身上,眼瞳中空洞一片。左梁诗徐徐落下,落在门阙之上,与苟延残喘的叛徒孟霜清遥遥相对。粘稠的血从他的衣袖滴落,滴在相风铜鸟上。